手机屏幕突然暗了下来,通话结束的界面停留了三秒钟,手机才自动跳回了主屏幕。
顾远一动不动,手里的手机依旧紧握着,他坐在沙发上,一动没动。
客厅里异常安静,只有远处冰箱压缩机发出一阵细微的嗡鸣声。
他胸口堵得难受,气都憋不上来,也下不去。
顾远闭上眼睛,努力把刚刚电话里王秀莲的声音从脑子里赶走。
那听上去根本不是商量,是在下命令。
“浩浩看中了一套房子,就在他们学校附近,环境好又安静,正适合他复习考研。
首付还差二十万,你们两个先凑出来。
浩浩的前途是大事,你们当姐夫姐姐的,不能拖后腿。”
“顾远啊,你现在是项目经理,一年挣得不少,二十万对你来说不算啥。
等你老了,浩浩有出息了,他一定不会忘记你这个姐夫的好。”
顾—远—啊。
每次王秀莲连着名子打电话来,百分百都是有事找他,而且要他掏钱。
顾远的手指在手机壳上不停地转动,脑子里开始自动回想起过往。
结婚前,谈好的十八万八彩礼,婚礼前一晚,王秀莲突然打电话来说,彩礼得涨到二十八万八。
理由是:“你娶的是我们老李家唯一的女儿,多十万买个安心,也算让街坊邻居看看我们家静静嫁了个怎样的好女婿。
这钱我们先帮浩浩存着,将来上研、娶媳妇的大开销都靠它。”
当时邀请函都已经发出去了,酒店也定好了,顾远咽着气,硬着头皮补了十万。
婚后第二个月,李浩说考研要买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,方便查资料。
李静小心翼翼地转告,他想想着小舅子上进,马上转了两万过去。
结果第二天,李浩就在朋友圈晒出自己那台顶配的游戏本。
后来,每个月固定给五千块“考研营养费”,王秀莲说,“浩浩学习压力大,吃不好睡不好,你们做哥哥姐姐的不好意思不表现表现吗?”
一次又一次,一次又一次。
永无止境。
顾远放下手机,走到窗边,望着楼下车水马龙。
这座城市里,每一盏亮着的灯背后,都有像他这样拼命努力的人。
他花了十年,从一个口袋空空的毕业生混到了项目经理,买了这套虽不大,但属于自己的房子,以为终于能和自己心爱的人过上安稳日子。
可现实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。
他娶的不是李静一个人,是她背后那个理所当然把他当提款机的家。
门锁上传来轻微的“咔哒”声。
李静回来了。
“老公,我回来了。”
李静脱了鞋,把包随手放在玄关柜上,一边进屋一边聊着公司里的趣事。
但当她看到站在窗边一言不发的顾远,声音渐渐小了下去。
“怎么了?咋站在这不开灯呢?”
她走过去,伸手想按灯开关。
“你妈今天给我打电话了。”
顾远的声音平平淡淡,听不出波澜。
李静伸向开关的手悬在半空,慢慢收回,脸上的轻松笑容也一点点消失了。
“我妈?她……又说了什么?”李静的眼神有些游离,不敢正眼看顾远。
顾远转过身,盯着自己的妻子看。
李静穿着一套干练的职业装,妆容淡雅,看上去和这座城市里其他努力奋斗的白领没什么两样。
但顾远清楚,她这副乖巧的模样背后,是一颗被亲情牵绊得没有主见的心。
“李浩想买房,首付差二十万。
你妈叫我提前准备好这笔钱。”顾远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。
李静脸色微微变白。
她没有表现出愤怒或者质问,反倒是一种“果然如此”的无奈。
“二十万?怎么会……要这么多?”她的声音很低,像自言自语,又像为娘家人辩解,“他不是正在考研吗,买什么房子啊……我妈也真是,这样的大事怎么不先跟我说一声……”
说着,她偷偷看了顾远一眼。
顾远只是静静看着她,没说话。
这沉默让李静感到浑身紧绷。
她朝顾远靠近,抓着他的手臂轻轻晃了晃,声音也软下来。
“老公,你别生气啊。
你也知道我妈这个人,思想保守,说话直,你别太计较。
我回头打电话给她,让她别来烦你。”
“再说我弟弟,现在考研压力挺大的,他找个安静的地方复习也正常。
咱们能帮就帮吧,毕竟是亲兄弟。”
“而且房子写的是他的名字,婚前财产,以后也不会亏待咱们……”
话没说完,顾远突然打断她。
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?”
李静身体僵了一秒。
她下意识松开了抓他的手。
“没有……我怎么会知道,我也是刚听你说的……”她声音慌乱,眼神乱飘,躲避顾远的视线。
顾远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。
“李静,看着我,回答我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坚决无比。
李静嘴唇微动,似乎想说点什么,最终还是低下了头。
屋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窗外霓虹灯光透过玻璃,映在她脸上,明暗交错。
过了好一会儿,她才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道:“……上周,我弟跟我提过一次。”
顾远没有吭声,等着她继续。
“他说,同学们都在看房子,他也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地方,复习起来更有动力。
他说家里凑不齐首付,希望我们能帮忙……我妈前几天也让我找机会和你说一说……”
“我……一直没敢说。
我知道你工作压力大,也知道你肯定不会高兴……”
“所以,”顾远声音冷得像冰,“你们一家三口,早就把这出戏排好了,就等着我这个傻瓜掉进坑里?”
“不是!顾远,你别这么想!”李静猛地抬头,眼眶红了,“我们不是那个意思!只是……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!”
“怎么开口?就像以前一样,说你弟要上进,我这个姐夫必须支持?还是你妈不容易,我这个女婿理应孝顺?”
顾远望着她,失望几乎要从胸膛涌出来。
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。
二十万,他拿得出来,再多二十万,咬咬牙,他也能凑出来。
但这已经不只是简单的帮忙了,完全是赤裸裸的算计和欺骗。
他的妻子居然跟她娘家人串通好了,把他当成一个随时能收割的钱包。
他们早有计划,先打招呼,就等着她用柔情和眼泪攻破他的防线。
“顾远,你不能这样看我们。
妈妈和弟弟,他们只不过是习惯了依赖我们而已。
在我心里,你和他们一样重要!”李静急忙辩解。
“一样重要?”顾远反复说道这四个字,嘴角却勾出一丝冷笑。
“李静,你跟我说,这三年来我给你弟弟掏过多少钱?买电脑花了两万,每个月生活费五千,一年就得六万。
还不算逢年过节你妈明里暗里要的各种红包,三年下来差不多二十万了吧?那些钱,你那个‘考研’的弟弟考上什么了?一个二十二岁的成年人,不出去赚钱,反而理所当然地压榨你和我,这就是你们家所谓的‘美好未来’?”
“现在,他居然直接开口要二十万买房。
他凭什么?光凭他是你弟弟?还是凭他会投胎?”顾远的话像刀子一样,一句接一句,狠狠扎进李静的心里。
“别说了!”李静捂住耳朵,摇头苦喊,“他是我唯一的弟弟!我不帮他还能指望谁?顾远,我们是一家人啊!你怎么能把钱算得这么清楚!”
“一家人?”顾远上前一步,盯着她,“你心里到底哪个才是你的家?我们两个人的小家,还是你的娘家?一家人会串通着骗我?一家人会把我当外人算计?”
“李静,我告诉你,这二十万一分都不会出。”
“你去跟你妈说,跟你弟弟说,想买房自己去努力。
考不上研就找工作,别天天做少爷的美梦!”
“这是我的底线,也是原则问题。
这个口子绝不能再开了。”
他的语气坚决,毫无商量的余地。
李静整个人愣住了。
她从来没见过这么铁硬汉心的顾远。
以前她有什么要求,只要多磨几次,撒撒娇,顾远总会妥协。
但这一次,顾远眼里的坚定,让她觉得陌生又害怕。
“顾远……”她终于哭了出来,“你怎么能这么狠心……那是我亲弟弟!我们不帮他,他怎么办?妈妈会骂死我!街坊邻居会怎么看我们?说我们有钱了就六亲不认?”
“又是你妈,又是街坊邻居!你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活一次?为我们这个小家想一次?”
顾远的情绪也激动了,声音不自觉地变大。
“我每天在公司累成狗,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,就是为了让你和你弟过上好日子吗?我辛苦赚的钱,不是给你们家那个无底洞填的!”
“你这是什么话!”李静尖声叫起来,“什么叫我家的无底洞?那是我爸妈,那是我弟弟!在你眼里他们就那么不堪吗?顾远,我真是看错你了!我还以为你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,没想到你这么自私,这么冷血!”
“我冷血?”顾远怒笑,“为了满足你家人的贪婪,我应该打肿脸充胖子?李静,你真让我失望。”“失望的应该是我才对!这日子根本没法过了!”李静哭着喊了一句,转身跑回卧室,狠狠地甩上了门。
客厅里瞬间恢复了死一般的安静。
只剩顾远一个人站在那里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。
这还是他们结婚三年来,头一次爆发这么激烈的争吵。
顾远盯着那扇紧闭的门,心里最后一点温度,也随着刚才那场争吵,彻底消散了。
他心里明白,这远不止是钱的问题。
这是一场价值观的对撞,是他和这个家长期积累下来的矛盾一次彻底爆发。
而他的妻子,此刻坚定地站到了他的对立面。
顾远缓缓走回沙发坐下,没有再去敲门,也没有说什么。
他只是拿出手机,翻到通讯录,找到“李浩”的名字,然后按下了拨号键。
电话响了几声,对方接了起来。
“喂,姐夫?”电话那头传来李浩带着些慵懒还夹杂着点期待的声音。
顾远一言不发,直接按下了录音键。
一夜过去,一声未响。
沙发又冷又硬,顾远几乎没怎么合眼。
天刚蒙蒙亮,他起床洗漱,换好衣服。
卧室的门紧紧关着,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,仿佛彻底把他们隔绝了。
他没有去敲门,没准备早餐。
拿起车钥匙、公文包,径直朝门口走去,换鞋、开门,动作一气呵成。
屋子安静得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。
出了单元楼,清晨的空气里带着一丝凉意。
刚要朝停车场走去,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旁边的小花园传来。
“顾远!真巧,你这是去上班吗?”
王秀莲提着个菜篮子,脸上带着笑意,从一片冬青丛后走出来。
说巧遇倒不如说是蹲守。
顾远停下脚,看着自己的岳母。
“妈。”
“哎哎!”王秀莲快步走过来,热情地抓住他的胳膊,“你看看你,脸色这么差,昨晚没睡好吧?是不是跟静静又吵架了?她昨天半夜还给我打电话,哭得我心里都裂开了。”
“年轻人嘛,夫妻之间哪有不吵的吗。
妈是过来人,懂的。”
顾远沉默着,只是平静地看着她。
见他不开口,王秀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,声音带着哭腔:“顾远啊,妈知道你挺辛苦的。
不过咱家情况你也清楚,我跟你叔一辈子没出息,就靠着两个孩子了。”
“你知道嘛,静静是女生,终归是要嫁人的。
我们的希望,不都压在李浩身上了吗?”
“他一直挺争气,从小就比别人强。
现在考研不还是为了啥?就是为了将来混出点大名堂,让我这当妈的,也算有脸面。
你俩有事儿,他做弟弟的还能帮上一把,不是?”
说着,她还用手背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。
“我知道,二十万不是个小数目。
可这钱是给他买婚房的,是人生大事啊!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,才开口跟你要的。
你就当先借给我们,等他出息了,一定加倍还你!”
这一番话,说得真诚又动人。
要是放在昨天之前,顾远或许还会犹豫。
但现在,他只觉得这事儿特别讽刺。
他开口,声音平静得没什么起伏,“妈,这话你就别说了。
我昨天已经跟李静说得明明白白了。”
“这二十万,我不会出的。”
王秀莲脸上的那层悲情立刻僵住了。
“李浩都二十二岁了,是个成年人了。
想要房子,想要未来,得靠他自己奋斗,不能一直赖在家里,压榨你姐姐和姐夫。”
“考不上研,就得去找工作,这才叫男人该干的事。”
顾远说得很客气,但每一句都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。
王秀莲的脸色彻底变了。
她之前装出来的和善跟委屈好像被人一把撕下了,露出了下面那蛮横刻薄的真面目。
“你什么意思?”她声音突然提高,尖锐得让人心烦,“顾远!你这是在训我?你不过是个外人,有啥资格管我们家的事!”
“我把女儿养这么大,白白嫁给你,你现在有钱了,就开始看不起娘家了是不是?让我帮你弟弟,那跟要你命一样难!”
她的音量越来越大,小区里早起散步的老头老太太,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们都纷纷往这边看。
顾远皱了皱眉,“妈,咱们回家说,别在外面吵……”
“回家说什么?我今天非在这说个明白不可!让邻居们都评评理!”王秀莲一把甩开顾远的手,彻底放开了撒泼。
“大家快来看啊!这没良心的女婿!”
“自己住大房子,开好车,一年挣几十万,连小舅子买房的二十万首付都不愿意出!”
“我女儿真是瞎了眼,怎么就嫁了个这么忘恩负义、六亲不认的白眼狼!”
王秀莲一边哭喊,一边拍着大腿,演技真是撑得住,马上吸引了更多围观者。
几个邻居凑过来,指指点点,窃窃私语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“听说是女婿不肯给小舅子买房的钱。”
“啧,这小伙子看着人还挺斯文,咋这么小气呢。”
顾远站在人群中,觉得自己特别荒谬。
所有的道理,在眼前这个疯狂撒泼的女人面前,全都显得无力又苍白。
就在这时,单元楼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。
李静穿着睡衣,头发散乱,一边跑出来脸上还挂着泪痕。
她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邻居中间的顾远,还有那个正在哭得撕心裂肺的母亲。
李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。
她没去拉自己的母亲,也没去跟邻居解释什么。
她几步冲到顾远面前,一把抓住他的胳膊,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哀求又像是在下命令地说:
“顾远!你到底疯了吗?你跟我妈在这儿干嘛吵起来!”
“快答应她啊!先答应了!你没看这么多人围着呢吗?脸都被你给丢尽了!”
“钱的事我们回去慢慢谈,你先让她别闹,好不好?求你了!”
顾远低着头,看着死死被她拽着胳膊的妻子。
看着她因为羞愧脸烫得通红,看着她眼里满是责备和不耐烦。
在她心里,什么对错、原则,都没那么重要。
这个家的未来也不重要。
重要的,是“别被邻居看笑话”。
重要的,是息事宁人。
重要的,是让她妈满意。
为了这些,她竟然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丈夫推了出去,让他妥协,让他退让,把所有责任全往他身上压。
顾远盯着李静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心底最后那点残存的温度,此刻彻底凉了。
他没有再看李静,也没去理会那些指指点点的邻居。
用力一挣,顾远甩开了李静死死抓着的手臂。
劲头很大,把李静弄得踉跄了几下。
顾远没停,转身迈开大步,径直走向自己的车。
“顾远!你去哪儿!给我回来!”李静尖声喊着。
“你这个畜生!敢走你别回来!”王秀莲咒骂声更狠毒了。
顾远装作没听见。
拉开车门,坐进去,点火,挂挡,踩油门。
车子稳稳地开出了车位,经过那些围观的邻居。
后视镜里,李静呆呆站在原地,她妈正在指着车子破口大骂。
现场乱得一塌糊涂。
顾远收回目光,看着眼前的路。
他掏出手机,点开了昨晚的通话录音。
电话那头,李浩懒洋洋、带着算计的声音传来:
“姐夫,二十万的事我姐跟你说过了吧?其实我妈也是为我好……不过考研真的挺没劲,我就是不想上班。”
“这样吧,姐夫,你真觉得亏,那二十万给我好了。
这次是最后一次。
我拿这钱去做点小生意,或者干脆出去旅游,以后绝对不拿考研这事烦你们了,行不?”
“你放心我妈那边,我帮你搞定,就说你答应了,分期给。”
录音不长,但每句话都揭示这根本就是一场骗局。
一场由他岳母主导、弟弟配合、妻子默认的骗局,针对的正是他顾远。
而刚才,他的妻子,竟然为了维护这场骗局,毫不犹豫地把他推向绝路。
顾远关掉录音,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。
车汇入了早高峰的车流。
他心里明白,从他开车离开的这一刻起,有些东西,永远回不去了。
早高峰的车流像一条凝固住的河,动也动不了。
顾远坐在驾驶座上,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。
这公司,对他来说,不光是工作地,也是那个离家越来越远的方向。
手机静静地躺在副驾驶位置,屏幕还亮着,停在通话录音的页面。
那段录音,他没听第二遍。
根本没必要。
每一个字,都刻在脑子里,挥之不去。
车子开进了公司地库,停稳了之后,顾远没急着下车。
他靠着座椅,闭上眼,脑海里回放着今天早上的那一幕。
王秀莲的哭喊声,邻居们指指点点的脸,李静通红的脸蛋,还有那句刺耳的话:“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。”
脸面。
对李静来说,这可能就是全部。
为了所谓的脸面,她可以不顾丈夫的尊严,甚至能无视这个家的底线。
顾远睁开眼,眼神清澈透亮。
再也没有纠结和痛苦了。
有些事情,一旦想通了,也就没那么难受了。
走进办公室,同事们都已经开始忙活一天的工作了。
“顾经理,早。”
“早。”
他点点头,回到工位,打开电脑,开始看昨晚下属传来的项目进度报告。
一切照旧,仿佛早上的那出闹剧根本没发生过。
顾远顺手拿起手机,看了一眼李浩发来的微信。
“姐夫,听说你项目忙,几万块都拿不出来?我姐跟着你真是受罪了。”
一条消息。
紧接着又来第二条。
“没事,等我考上研究生,将来赚大钱,一定‘报答’你。”
那个“报答”,刻意加了引号,看得出来,满满的挑衅和嘲讽。
顾远盯着这两条消息,既不回复,也没删。
他退出了微信,手指滑动屏幕,打开一个家庭记账的APP。
这是他和李静结婚后,他提议双双用的。
李静嫌麻烦,才记了两个月就丢了。
顾远却一直坚持。
他虽不算算计,但他明白,一家人的钱,必须清清楚楚。
他点开“支出”分类,再筛选出“家庭人情”这一栏。
一条条记录清晰展示在屏幕上。
两年前,刚结婚的时候:
第一次记录,过年给岳母王秀莲的红包,5000元。
紧接着,王秀莲生日的礼金,8888元。
然后是李浩毕业,说买新电脑学东西,6000元。
往下拉。
去年,王秀莲说老家的房子漏水要修缮,“借”了20000元。
李浩说要报个考研冲刺班,“借”了15000元。
还有逢年过节的各种红包、礼金,形形色色的补贴,一条条罗列着。
顾远的手指停在最底下,
APP自动算出了总计。
两年时间,除了平常买的礼物不算,仅他自己转账的那部分,已经有十一万五千八百元了。
这个数字,刺眼得让人心惊。
更别说李静自己工资补贴了多少,他根本不知道,也不想去管。
顾远一张一张地截图,从第一笔开始,到最后一笔,再到那个总计页面。
但他没把这些截图发给任何人。
顾远就在手机里新建了个文件夹,名字叫“账单”,然后把所有的图片全都存进去。
做完这一切,他把手机倒扣在桌子上,目光又回到了电脑屏幕上的项目报告上,仿佛刚才那点小事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。
一天的工作,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。
顾远没给李静打电话,李静也没主动联系他,夫妻俩陷入了一种怪怪的沉默。
直到晚上八点。
顾远刚开完一个项目会,走出会议室,手机响了。
来电显示上写着:老婆。
他走到走廊尽头,倒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电话。
“顾远!你现在在哪儿?”电话里,李静压着哭腔,质问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怒气。
顾远没急着回复她的问题,只是声音淡淡地问:“有什么事?”
“有什么事?你还有脸问我?”电话那头的李静声音立刻大了起来,带着哭腔和愤怒。
“我妈被你气病了!她现在正在医院!你这才开心是吧?”
“你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,现在还把我妈气进医院!顾远,你怎么能这么狠心?”
顾远靠着冰凉的墙,听着电话里李静的控诉,脸上没露出一丝表情,也没出声。
气病了?又是这老一套。
“你说话啊,哑巴了?”李静直接尖叫起来。
顾远终于开口了,声音一样平静:“哪个医院?”
李静一愣,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反应,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医院的名字。
“市中心医院!你赶紧过来!给我妈赔个不是!不然……不然我们……”
还没说完,顾远直接挂了电话。
电话那头只剩下忙音,李静愣在那里,根本没想明白他这是啥态度。
顾远没有马上出发,他站在那里,翻开通讯录,找到了一个号码——备注写着:陈鹏-中心医院。
电话很快接通。
“喂,顾远,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?又是想请我吃饭吧?”电话那头传来陈鹏爽朗的声音。
“老陈,帮我查个人。”顾远直接切入正题。
“谁啊?”
“王秀莲,女,五十五岁左右。
你帮我看看是不是你们医院住院部的。”
“行,等会儿。”电话那边传来敲键盘的声音。
过了几十秒,陈鹏说:“没在住院部查到,确定是这名字?”
“确定。”
“那我帮你查查急诊。”
又是一阵敲键声。
“哦,找到了,在急诊留观室。
下午五点多来的,高血压,开了点降压药,还做了心电图,都没大问题。”
陈鹏声音里带着点八卦意味,“不过这阿姨挺有意思的,医生说血压稳定了,可以走了,她硬是不肯走,非得留在留观室里,占着床位,她女儿在旁边哭得稀里哗啦,弄得护士长都头疼。”
顾远依旧冷静,“谢了,老陈,改天请你吃饭。”
“客气啥。”
挂了电话,顾远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,心里平静如水。
一出闹剧。
这场戏的导演是王秀莲,帮腔的李浩,现在连李静也摊上事儿了。
她可不是被蒙在鼓里,完全是主动参与的。
用母亲“病危”的假象,来逼迫自己低头。
顾远的心里,已经没有一丝感觉了。
不痛,不冷,什么都没有。
脑袋里只剩一片空白,空洞得让人窒息。
他回到办公室,拿起外套和车钥匙。
路过茶水间时,听见两个同事小声谈论。
“听说没?市场部那个小王,他老婆也是扶弟魔,光拿了快五十万给弟弟买婚房。”
“后来呢?”
“还能咋样?离了呗。
听说小王现在找了个门当户对的,日子过得舒服多了。”
顾远脚步没停,径直走进电梯。
电梯门缓缓关闭,映出他那张没有半点表情的脸。
他开车,驶出地下车库,融进城市的夜色里。
目的地,是市中心医院。
不是去道歉。
是时候,为这场荒谬的戏剧,划下句号了。
市中心医院急诊留观室。
顾远推门进去,映入眼帘的,是一幕“母子情深,夫妻相依”的假象。
王秀莲躺在最里面的床上,闭着眼,嘴里断断续续地呻吟着,眉头紧锁,一脸痛苦。
李浩坐在床边,低着头,小心翼翼地用水果刀削着苹果。
那苹果皮被他削成一条完整的长线,动作熟练得很。
李静站在床尾,眼睛红红的。
看到顾远进来,她的身体明显一僵,嘴唇动了动,却没发出任何声音。
留观室里还有别的病人和家属,几个人的目光都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过去。
李浩听见开门声,抬起头,看见顾远那张冰冷无情的脸,手里的动作顿住了。
他把削了一半的苹果和水果刀“哐当”一声扔进床头柜的铁盘,响声大得连王秀莲都抖了一下。
“你居然还知道来?”
李浩站起来,几步走到顾远面前,手指几乎要戳他鼻子。
“顾远,你到底想干啥?我妈都这样了,你现在才出现!你难道是盼着她出事吗!”
他的声音又高又刺耳,满满是道德制高点上的愤怒,顿时吸引了整个房间的注意。
顾远根本没搭理他。
连眼睛都没看一眼李浩。
他穿过李浩,直接走到李静面前。
两人距离不到半米。
顾远掏出手机,解锁,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和李静的脸。
他没递手机,只是握在手里,把屏幕朝李静转去。
屏幕上停留的是一个通话记录界面。
“陈鹏,心外科的医生,我大学同学。
我刚给他打过电话了。”
顾远声音平静,不大,但清晰地传进李静、李浩,甚至病床上那个“昏睡”的王秀莲的耳朵里。
李静眼睛收缩了一下,盯着那个名字,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。
“他帮我查过了。”顾远继续说,目光死死盯着李静的眼睛,“妈是下午五点多去急诊的,诊断是高血压。
医生给她开了降压药,做了心电图,结论没什么大问题,血压稳定之后随时都能回家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慢慢变得严肃,一字一句地问:“你为什么要骗我?为什么非得说妈是气得才住院的?”
李静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床上的王秀莲,眼神里满是求助的意味。
“你……你这是啥态度!”李浩第一个反应过来,冲上去想揪住顾远的衣领,“我妈还病着,你竟然在这儿质问我姐?你难道就没点良心吗?”
顾远连头都没抬,只用余光瞥了他一眼。
“滚开。”
这两个字简单干脆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李浩一下子手悬在半空,动不了。
顾远终于彻底爆发了。
他的声音不再是刚才那样平静,而是满含压抑已久的愤怒和失望,每一个字都像在宣判命运。
“从今天开始,家里每一分钱,我都不会让你们,或者你们家的人碰一分。”
“你们不是一直想要钱吗?不是觉得我钱是大风刮来的吗?”
“那好,今天我就给你们算算账!”
说着,顾远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,打开了一个备忘录。
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笔笔账目。
整间留观室瞬间安静得像坟场,所有人都盯着这个突然爆发的男人。
病床上的王秀莲也不再呻吟,她睁开了一条眼缝,带着猜疑和惊讶看着顾远。
“去年三月,你弟弟说要换手机,说同学都有,只有他没有。
你心疼了,从我们准备买车的共同存款里偷偷掏了一万给他。
你还跟我说,是公司发了奖金。”
顾远念出了第一个账目,李静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。
“去年五月,妈给你打电话,说老家的房子漏水了,墙皮都剥了,要重新装修。
你二话没说,又转了两万过去。
后来我问了你表哥,他说老房子根本没动过。
那钱,最后给你弟买了辆二手车代步。”
李静开始身体微微晃动,伸手想扶住床尾的栏杆,眼看着却没了力气。
李浩脸色也变了,从之前的嚣张高傲,变成了满脸的心虚和慌乱。
顾远没停下来。
“去年九月,你弟弟说要考研,需要报辅导班的钱,又是三万。
结果呢?辅导班在哪你知道吗?人家拿着钱,跟一帮狐朋狗友跑去旅游了足足半个月,朋友圈晒的照片,从云南到海南全是。”
“去年十二月,过年那会儿。
你跟我说给妈包个五千的红包就行。
你背着我,转了一万五给她。
还给你弟弟单独包了一万,说是‘鼓励金’。”
“今年二月,情人节。
你跟我说闺蜜结婚,要包红包,五千块。
结果呢?你一分钱没包,钱全给了李浩,因为他又欠信用卡了。”
“还有上个月,你偷偷用我的信用卡,给你妈买了台六千块的按摩椅。
账单寄到公司,我才知道。”顾远一条条念着,声音越来越冷。
每说一条,李静的脸色就白得更厉害。
直到最后,她的脸彻底没了血色,像一张被水浸透的纸片。
床上的王秀莲也坐了起来,根本不像个病人了。
她指着顾远,嘴唇不停颤抖,想骂人,可气得说不出完整的话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她只喊了两个字。
李浩则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跳着脚嚷嚷:“你胡说!我姐给我的钱,是她自愿的!关你什么事?你一个大男人,算计这点鸡毛蒜皮的小钱,丢不丢人!”
“丢人?”顾远终于正眼盯着李浩,眼里满是不屑。
“你一个二十二岁的小青年,大学毕业了不找工作,跟个寄生虫似的靠着自己姐姐吸血,现在还跟我谈丢人?”
“我告诉你什么叫丢人。
你拿着我辛苦赚的钱去花,买车、旅游,然后反过头来,撑起你妈和你姐那场‘病危’的大戏,就为了逼我拿出二十万所谓的‘考研学费’!李浩,真正丢人现眼的是你!”
顾远这话像刀子一样,把李家的最后一点遮羞布狠狠扯了下来。
李浩顿时哑口无言,脸涨得跟猪肝一样红。
顾远的目光又落回那摇摇欲坠的李静身上。
这次,他的语气彻底冷了下去,不带一丝愤怒,只有死一般的寂静。
“我一直以为,你只是心软,孝顺,没主见,我以为你是被他们蒙蔽,被亲情绑架了。”
“现在看来,不是被蒙蔽,你就是他们的帮凶。
你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,完全明白。”
“你边花着我的钱,享受着我们共同努力换来的生活,边心安理得地把我们的家产,一笔一笔搬回你娘家,填那个无底洞。”
他说完,收起手机,塞进口袋。
“李静,这二十万学费,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出。”
“更别说了。”他目光一转,看着已经彻底呆住的李家三口,缓缓吐出最后一句话。
“之前你们从我这拿走的每一笔钱,我会一笔笔清算清楚。
是时候算算账了。”
“看看哪些是赠与,哪些……是必须得还的。”
整个病房里,一片死一般的寂静。
隔壁床的病人都不敢喘气,护士站旁边探头的护士也纷纷缩了回去。
只有王秀莲因激动情绪喘得粗重的声音,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。
这场她亲手导演的闹剧,终于迎来了结局。
只是,这个结局,完全不是她预料中的样子。
顾远拉开病房的门,没有回头。
身后没了声响,李静没叫他,王秀莲也没有再骂人。
那种死一般的沉默,比任何尖叫都让人心凉。
“砰。”
门关上了,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声音。
顾远没停下来,径直朝电梯走去。
走廊里那些护士投来的探头探脑的目光,他根本没放在眼里。
脑子里一片空白,刚才病房里的怒火像是被抽干了,只剩下烧成灰的余烬。
电梯门开了,顾远走进去,盯着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。
那是他自己,但怎么看都不像平时的自己。
地下车库里阴冷又潮湿,顾远坐进车里,却迟迟没发动引擎。
他靠着椅背,闭上了眼。
黑暗中,他过去的画面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放映。
不是争吵,也不是那些心计,反而是更早的时候。
那时他和李静第一次约会,一起去看了场电影。
散场时天突然下起雨,李静把伞的大半撑在他头顶,自己肩膀都湿了。
顾远那会儿就在心里想,这女孩真好,真善良。
刚结婚那年,顾远忙得不可开交,一个项目跟了整整两个月,天天加班。
回到家,总能看到李静留着灯,桌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汤。
那时顾远觉得,这就是家的味道,他想和这女人携手一辈子。
后来,李静第一次小心翼翼地跟他说,她妈身体不好,想买些好药,但钱不够。
数额不大,三千块。
顾远没多想,二话没说就转了过去。
那是他岳母,孝顺是应该的。
他甚至因为李静这份孝心感到暖心。
这之后,第二次、第三次接踵而至。
弟弟想换手机。
老家亲戚有事需要帮忙。
过年给长辈包大红包,好显得他们小两口过得好。
每一次,李静说得都合情合理。
每一次,顾远都选择相信她。
他确实有过怀疑。
李浩才刚毕业,为什么非得用最新款的iPhone?老家的房子怎么年年都得修?
顾远问过李静。
李静要么掉眼泪,说他不信任她,瞧不起她娘家人。
要么撒娇地抱着他的胳膊说,就这一次,以后不会有下次。
每次顾远都心软。
夫妻是一体的钱,他觉得那些都是他们共同的。
她只是太顾家,他作为男人,不能跟女人计较这些。
他以为自己是在包容李静的善良和孝顺。
现在他才明白。
那不是善良,而是懦弱。
那不叫孝顺,是毫无底线的顺从。
他爱上的,只有脑海里那个温柔体贴的李静。
而现实中的李静,是站在一旁,看着自己母亲和弟弟上演一幕幕闹剧,默默帮腔的帮凶。
她一边享受着顾远辛苦打拼的生活,一边心安理得地把他们的血汗钱往娘家送。
这认知,远比病房里揭穿谎言的那一刻更让顾远心痛。
那是一种从根基被彻底摧毁的痛。
顾远在车里坐了多久,他自己都记不清了。
车库出口处透进的光线,从灰蒙蒙变得明亮。
新的一天,开始了。
他睁开眼,眼底已无昨夜的痛苦和迷茫,只剩下清澈坚定。
他拿出手机,屏幕上显示着十几个未接电话,全是李静打来的。
微信里还有几十条没看过的消息。
顾远根本懒得看,直接划掉。
然后他翻开通讯录,找到了一个名字:周凯。
他拨了电话过去。
响了两声,对方接了。
“喂?这么早谁啊?”电话那头传来带着睡意的声音。
“老周,是我,顾远。”他的声音平静得几乎听不出情绪。
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,周凯立马清醒过来:“顾远?怎么了?出了什么事?”
“我打算离婚。”
顾远不绕弯子,没抱怨,直接说了重点。
周凯是顾远大学同学,专业是办理离婚案件的律师,经历了不少狗血离婚故事。
他没追问原因,直接钻入正题:“行,你说,我听着。”
“房子是婚后买的,首付是我爸妈出的,有转账记录。
这部分该怎么算?”
“转账是在婚前还是婚后?直接给你,还是给你们俩共同账户?”周凯专业地问。
“是在婚前,直接转到我个人账户。
我能提供证据。”
“那这部分可以主张是你爸妈对你个人的赠与,算是你的婚前财产,证据很有力。”
顾远心里踏实了点。
“第二个问题,我老婆婚后一直往她娘家转钱,转得次数多,金额也大。
我手头有银行转账记录、微信流水,还有她为了骗钱编的聊天记录。
这笔钱还能要回来吗?”
周凯那边停顿了几秒,显然在仔细思考。
“能证明是‘多次’而且‘持续’的吗?能证明她转账不是为了正常赡养,比如照顾老人,而是给她那个不工作弟弟乱花的吗?”
“能。”顾远回答得非常肯定,“我昨晚已经摊牌了,她弟弟买车、旅游、刷信用卡,全都是用我们的钱。
她完全知道,而且是主导者。”
“很好!”周凯语气里带了点激动,“这就不是简单赠与了,这是典型的恶意转移夫妻共同财产。
顾远,你把所有证据都收好了,转账记录、聊天记录,越完整越好。
带上这些上法庭,铁了心的证据。
法官分财产时候,会特别照顾你。
至于已经转出的钱,我们可以起诉,要求她家人返还,胜算很大。”
“我明白了。”
顾远挂断电话,心里终于有了答案。
他发动汽车,空旷车库里引擎轰鸣。
顾远没回家。
那个地方,对他来说已经彻底不是家了。
他开车直接去了公司。
周六早上,写字楼静悄悄的。
他走进办公室,打开电脑,一点疲态都没有,反倒异常专注。
他新建了一个文件夹,名字很清楚——“证据”。
先登录网上银行,开始下载过去五年的每一笔流水,一份接一份PDF,规规矩矩放进文件夹里。
接着是微信、支付宝。
他搜索关键词:“李静”、“王秀莲”、“李浩”,一笔一笔核对。
每笔转账都截了图。
“老公,我公司发奖金啦!转账10000元。”——这是李浩拿到的第一笔“启动资金”。
“妈说老家的房子漏水了,要修修。
[转账]20000元。”——这是李浩的二手车。
“小浩报辅导班,还差点钱呢。
[转账]30000元。”——这是李浩毕业旅行的钱。
“我闺蜜结婚,得随个份子。
[转账]5000元。”——这是李浩拖欠的信用卡账单。
顾远打开一个Excel表格,冷静地输入着数据。
第一列是日期。
第二列是金额。
第三列是收款人。
第四列是李静给出的理由。
第五列是已知的真实用途。
第六列是证据截图文件名。
他一条条地录入,动作冰冷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。
从三年前他们开始攒钱,到上个月他发现信用卡被盗刷为止。
数字在表格最后一栏自动累计。
一万。
三万。
八万。
十五万。
当顾远打完最后一笔,按下回车键,合计数字跳了出来。
四十七万六千元。
还没算那些零零碎碎、几百块的红包和资助。
顾远盯着这个数字,看了许久。
窗外太阳已经升得高高的,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,洒进办公室,投下明亮的光斑。
一个全新的、需要清算的日子,开始了。
李家。
王秀莲在客厅里来回踱步,脚下的地板被踩得咯吱响。
李浩瘫坐在沙发上,手机屏幕的光照着他脸色惨白。
他不断刷新着购车软件,那辆他昨天还意气风发想买的二手宝马,现在看着格外扎眼。
“慌什么!天塌了?瞧你那点气势!”王秀莲停步,怒气冲冲地指着李浩的鼻子骂。
“妈,姐夫这回是认真的。
昨晚他那样子……我没见过。
他真的要告我怎么办?诈骗罪?我会不会进监狱?”李浩声音哽咽,带着哭腔。
王秀莲一阵愣,气势也弱了几分。
“告你?他凭啥告你?钱是你姐自己自愿给的!一家人他敢这么狠?他难道不顾名声了吗?”
虽这么说,王秀莲心里也没底。
顾远昨晚说完话就走了,之后电话不接,信息不回,完全不像以前吵架闹完一晚就算了的模样。
“妈,姐的电话也打不通,难道她出事了?”李浩盯着电话记录继续刷。
“她能怕什么!肯定是被顾远吓住,躲起来了。”王秀莲烦躁地挥了挥手,拿起手机,又拨了李静的号码。
这次电话打通了。
“死丫头,你跑哪去了!你老公都要闹离婚了,你还玩消失!”王秀莲一开口就是一顿骂。
电话那头传来李静压抑的哭声:“妈……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……顾远把什么都查出来了……”
“哭哭哭,就知道哭!哭能解决问题吗?”王秀莲深吸一口气,压下怒火,缓了缓语气,“静静,听妈说,顾远是气头上了。
男人嘛,哄哄就好了。
你们感情那么多年,怎么可能说散就散。”“可是他……”李静还想辩解。
“别说可是!”王秀莲毫不留情地打断她,“你现在就给我马上回家!听清楚,是回家——那才是你的家!回去之后,哭给他看,跟他道歉,说你错了,是一时糊涂,保证以后绝不再犯。
态度得软一点,姿态要放低点,他还能把你怎么样?”
“他会听吗?”李静声音里满是疑惑和迟疑。
“必须得听!你肚子里要是怀个孩子该多好……”王秀莲嘴上嘟囔了句,立马又觉不靠谱,赶紧收住话,“你没别的,就死咬着说你是为了这个家好,担心你弟弟过得不好,怕爸妈晚年没保障。
你心其实是好的,就是方法不对。
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,千万别提我和你弟,明白没?”
“……好吧。”李静轻声应着。
“还有,多说说你们过去美好的日子,让他动心。
男人都受这一套。
赶紧,赶紧,现在就回!装得憔悴点儿,千万别让他看出来你精神头还挺足的!”
电话挂断,王秀莲看着李浩,厉声说道:“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删了!朋友圈里的车啊,旅游照片啊,全给我统统清了!别留一个把柄!”
李浩像做梦一样,慌乱地开始操作手机。
王秀莲望着窗外,脸上浮现一丝算计的笑容。
她不信,顾远能顶得住李静的眼泪。
这么多年,哪一次不是这么过去的?
此时,顾远在办公室处理完最后一封邮件。
那个叫“证据”的文件夹已经被他加密备份到了三个不同的云盘里。
突然,李静发来微信:“老公,我在家,我们能谈谈吗?”
顾远看着这条消息,脸上没一点表情。
他关掉电脑,拿起车钥匙,离开空荡荡的写字楼。
回到那个曾经被称为“家”的地方,顾远开门走了进去。
客厅灯开着,李静坐在沙发上。
她换了一套简单的居家服,头发随意地挽着,脸上也没化妆,眼睛红红的,显然哭过一场。
茶几上有杯水,她面前的纸巾桶里堆了不少用过的纸巾。
看到顾远进来,李静立刻站起来,手忙脚乱地拧着衣角。
顾远没说话,径直走到对面单人沙发坐下,身体往后靠,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。
这个距离,让李静心一下沉了下去。
“老公……”李静声音嘶哑,眼泪顺着脸颊掉下来,“对不起,我错了。”
顾远盯着她,一言不发。
李静的表演还在继续。
她走到顾远面前,想拉他的手,却被顾远巧妙地躲开了。
她尴尬地停住动作,慢慢蹲下,仰着脸看着他。
“我真的知道错了,我不该骗你,也不该偷偷拿钱给我妈和我弟。
我……我就是心软。
我妈每次打电话都哭,跟我说弟弟找不到工作,家里日子难过,我根本没办法……”
“我保证,这真的是最后一次。
以后家里的钱你全管,我一分钱都不要。
你想怎么弄都行。
我们不离婚,好不好?”
“顾远,你看看我,我们从大学开始就在一起,这么多年了,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这个家。
你难道忘了我们刚毕业那会儿,挤在出租屋里,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,以后一定要让我过上好日子,是吧?你做到了啊……”
她眼里噙着泪,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在老回忆上。
这套说辞,是她和王秀莲常用的老套路,一次次测试,从没失误过。
以前顾远听见这些,早就心软了,会一把把她搂进怀里,轻声说,“算了,这次就算了,下次注意。”
可今天,顾远只是静静地听着。
脸上毫无波澜,没有愤怒,也没有痛心,仿佛在听一场和自己无关的戏。
李静的哭声渐渐小了。
从顾远空洞的眼神里,她读出了恐惧。
那既不是愤怒,也不是怨恨,而是彻底的无视。
“说完了吗?”顾远终于开了口。
李静点了点头,呆滞地。
“可以不离婚。”顾远斩钉截铁地说。
李静眼中立马闪过一丝希望。
她一直知道,咱们的感情不是假的。
“但有两个条件。”顾远的话像冷水浇灭了那点光。
“第一个,得签一份婚内财产协议。
协议上会写得明明白白,我婚前父母给的首付款,还有那房子升值的部分,全是我个人财产。
咱们婚后各自的收入,在保证家里开销的情况下,谁赚的谁管,互不干涉。
你的工资你自己支配,我的工资我自己支配。”
李静脸色微变。
婚内财产协议?钱分得这么明条?这还能叫夫妻吗?
“第二个,”顾远没给她反应时间,接着说,“让你弟弟李浩写张十万块的欠条,得是手写的,还得按手印。
欠钱什么时候还可以商量,但这张欠条必须得有。”
“什么?”李静忍不住声音提高,“让小浩写欠条?十万块?”
她眼泪戛然而止。
取代泪水的是一种被冒犯的震惊和抵触。
“顾远,你这什么意思?我们是一家人,你何必这么绝情?”
她第一个反应不是想着近五十万的亏损,而是觉得让弟弟背十万的欠条太“绝情”了。
“一家人?”顾远重复这三个字,嘴角泛起一丝轻笑,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这笑,比任何怒吼都让李静浑身一阵发冷。
“在你心里,到底谁才是一家人,是我,是你妈,还是你弟?”顾远站起身,居高临下地盯着她,“你刚才那些道歉、眼泪,不就是想让我这次也‘算了’吗?只不过是拖延罢了。”
“我不是……”李静急忙反驳,可话听起来苍白无力。
“签协议,是为了防止以后再犯。
欠条,是为了清算过去。”顾远声音平静,没有起伏,“这不是惩罚,这是规矩。
他花了不该他的那笔钱,就得承认债务。
哪怕只承认一部分。”
“那是我弟!他还年轻,刚毕业,你让他背十万债务,要怎么生活?”李静情绪激动,完全忘了自己曾苦苦哀求。
“他买车、旅游、刷信用卡的时候,没想过自己以后咋活?”顾远反问,“你帮他骗钱的时候,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会怎样?”
“那不一样!那是我自愿给他的!”
“自愿?”顾远走到书房门口,停下回头看她,“可你用的是我们俩的钱怎么自愿?”“你问过我意见了吗?根本没问你,就偷偷拿走了东西!”顾远冷冷地说道。
李静被“偷窃”这两个字深深刺痛,忍不住尖叫了起来:“顾远!”
“给你一天时间好好想清楚。”顾远毫不留情,根本不搭理她的挣扎和哭喊,“明天这个时间,我要么看到你签了字的协议和十万块的欠条,要么我的律师就直接找你谈。”
话一说完,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书房,然后关上了门。
门板轻轻一声,将两个人的世界瞬间隔开。
客厅里,李静瘫坐在地上,脸上已没了泪水。
她明白,这次真的不一样了。
顾远绝不是在吓唬她。
他这是最后通牒。
手指颤抖着,李静拿出手机,拨通了王秀莲的电话。
“妈,他……他非得让小浩写十万块的欠条,还要我签那份财产协议,不然就要离婚……”
电话那头沉默良久。
隔着书房门板,李静激动的哭诉声音被阻隔,顾远坐在黑暗的书房里,脸上一片冷静。
客厅那头,李静带着哭腔的声音和电话另一边王秀莲的尖锐怒吼混杂在一起,顾远毫不关心。
他打开笔记本,电脑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无表情的脸。
桌面清爽干净,只有一个名为“证据”的文件夹。
他轻滑鼠标,双击打开文件夹。
里面被分成几个子文件夹,资料按时间排得井井有条,从三个月前开始。
所有问题的源头,是那笔五万八千块的“考研培训费”。
那天,王秀莲和李静一唱一和地说,为了小浩能冲刺考研,得报名一个封闭式VIP班,学费五万八,必须两天内付清,否则名额没了。
顾远当时心里就起疑。
培训班怎么那么贵?还这么急着缴费?
但他没当场发火。
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,和王秀莲母子争辩根本没用。
他只能说:“公司最近忙,资金周转不开,给点时间。”
结果王秀莲脸色立马阴沉下来。
李静则在旁边不断用胳膊肘顶他,眼神里满是无助和哀求。
“我先想想办法。”顾远只说了这句话,结束了那场让人窒息的晚餐。
回家后,他没有急着凑钱,而是一头扎进去查证真假。
打开第一个文件夹,是一张地图截图和一段聊天记录。
“远哥,你说的那个地址我去了。
是个老旧写字楼——金源大厦。
你小舅子上课的地方?”
下面还附了几张照片。
照片里的,是条狭窄走廊,墙皮有脱落痕迹。
一扇玻璃门上贴着大大的红字:“启航教育咨询”,门锁着,里面漆黑一片。
玻璃上还贴着一张A4纸,写着“场地招租”和一串电话号码。
朋友又发消息来了。
“问了楼下保安,保安说这家公司半年前才租进来,没几个人来,前个月就搬走了,房租都没结清,房东现在招新租客呢。
看起来完全不像什么正规的考研机构。”
顾远手指在触摸板上划动,切到另一个文件夹。
这里面是一份名为“启航教育报价单”的PDF文件。
这是他从网上找到的那个机构的公众号,假装成学生家长专门获取来的资料。
资料做得花里胡哨的,但价格却一目了然。
最顶级的“校长一对一VIP签约班”,全程跟踪辅导,包住宿,标价两万八千八。
两万八千八。
可王秀莲那边张口就是五万八。
整整差了三万块,这钱进了谁口袋,谁都明白。
顾远看着这份报价单,心里直恶心。
他不是怕花钱,而是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欺骗和贪婪。
可他忍住了,这点证据还不够,让李静彻底清醒。
她只会说什么“妈也是想多攒点钱给弟弟”,用这种理由推脱。
顾远得拿出一张真正压倒性的“王牌”。
于是他盯上了李浩。
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,虚荣心强,爱炫耀,社交网络成了他最大的突破口。
顾远没李浩的微信,是李静加的,还专门设置了朋友圈分组。
但李浩还有其他社交账号,是年轻人常用的短视频平台和潮流社区。
顾远注册了几个小号,默默关注了李浩所有已知账号。
起初几天,没什么特别动静。
李浩发的多是些考研资料,或者“努力奋斗”的鸡汤文,看起来还挺认真。
直到那笔钱到账后的第三天。
顾远点开第三个文件夹,名字叫“决定性证据”。
屏幕上跳出一张截图。
是个潮流分享APP的动态截图,发布者是李浩。
九张图片,每张都修饰得精致。
中间最显眼的是一个崭新的无人机包装盒,上头“DJI”的标志特别抢眼。
旁边还有一张机票行程单,目的地云南。
其他照片,就是李浩和几个哥们在一家高档餐厅合影,桌上摆满酒瓶和菜肴。
配文写着:“毕业,就得有点样儿!下一站,彩云之南!设备到位,感谢姐姐鼎力支持!”
发布时间是三天前晚上十一点,定位是在本市最贵的一家数码商城。
顾远记得,那天晚上李静还抱着他说:“老公,你真好,小浩的学费交上了,他说明年一定考上。”
可现在回头一想,真够讽刺的。
他继续往下翻。
文件夹里还有个视频文件,是他找朋友弄来的。
那个朋友和李浩一个哥们关系还不错。
顾远让朋友在一次饭局上假装随口提起李浩考研的事。
视频是手机偷拍的,画面有点晃,但声音清楚。
朋友说:“浩子最近挺拼的啊,听说花了死贵的班钱,天天闭门修炼?”
李浩的哥们喝了一口酒,大笑:“修炼个屁嘛!你还真信?那小子精着呢。
跟他姐说考研,拿了五万多,转头就刷了台无人机,现在估计正跑云南玩呢。”
朋友惊呼:“真的假的?他姐管不管啊?”
哥们儿笑了:“管?他姐被他妈死死拿捏着呢。
再说,他姐老公就是个傻白甜,人傻钱多,不坑他坑谁?浩子还说了,这次回来,找个理由说要报面试班,再挖一笔。”视频就这样结束了。
顾远关掉了播放窗口,心里却反反复复地看着那个文件夹里的内容,至少不下二十遍。
从最开始的愤怒,到现在的麻木,他终于看清了真相——这不是什么家,只是一群寄生在他身上的利益集团。
李静成了那个负责输送营养的管道,王秀莲则是那个命令一切的大脑,李浩,就是那个贪得无厌、整天只会张嘴要东西的巨婴。
而顾远,他,就是那个被掏空的宿主。
这时,客厅里王秀莲的声音透过门缝变得格外清晰。
“什么欠条?他顾远疯了?那十万块钱不是你们夫妻的钱吗?你弟弟借点用有什么错?他还是李家的女婿呢!”
“还有那个财产协议,他到底打什么算盘?想把钱都捂在自己手里,害我们娘俩吃不上饭?”
“李静,我告诉你,这事儿你绝对不能让步!他就是吓唬你!你要硬气点,他才不敢跟你离婚呢!他要真离了,到哪儿去找你这么好的媳妇儿?”
“你现在就去跟他说,欠条没写,协议别签!让他别做白日梦了!再提这事,你就说你回娘家住,谁都别想耗得过谁!”
顾远默默地听着,王秀莲的每一句话,都狠狠地印证了他的判断。
他没有再去盯着那些证据了。
他移动鼠标,在桌面上点了右键,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。
然后,在文档最上方,清楚地敲下了四个字:“离婚协议”。
接着,他开始一条条输入内容。
一、双方自愿离婚。
二、婚生子女:无。
三、夫妻共同财产分割:依据婚内财产协议执行。
鉴于乙方(李静)存在转移、隐瞒夫妻共同财产行为,共计人民币四十八万七千元,甲方(顾远)有权追回……
他敲字的速度很慢,每一个字都特别坚定。
门外,李静和王秀莲的电话还在继续。
“妈……他这次好像真的动了真格的……他的眼神……”
“什么眼神!别被他吓住了!你听我的,等他几天,他自己就软了!男人嘛,都差不多!”
顾远的手停在了键盘上。
他一下子想起了李静刚刚哭着说的话。
“我们刚来这个城市时,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……”
“你说过要对我好一辈子,要给我一个家……”
对啊,都说过。
但家,不是个无底洞的提款机。
顾远没有再犹豫,继续敲打着文档。
属于他的东西,他一个铜板都不会放过。
至于那个所谓的“家”,既然已经破败,就自己亲手拆掉。
第二天一大早,顾远把打印好的离婚协议放在了餐桌上。
李静红着眼睛从卧室出来,看到那几个字,整个人差点站不稳。
她没有拿起来看,而是立刻拨通了王秀莲的电话,声音都哭哑了。
“妈,他……他真的下决心离婚了,连协议都准备好了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随即传来王秀莲提高嗓门的声音。
“慌啥?我早跟你说过,他就是吓唬你!你别签字,也别搭理他,看他能怎样!”
“可……”
“别有可是!你先待着,我和你弟弟马上过来!我要看看,他顾远是不是有两把刷子,敢欺负我们李家的人!”
王秀莲挂了电话,马上又拨给了李浩。
李浩还在云南的酒店里睡懒觉,突然一阵电话铃声把他吵醒了,他皱着眉头接起电话,明显不太耐烦。
“喂,妈,这大早上的,有什么事啊?”
“你姐夫要跟你姐离婚!你赶快给我回来!”电话那头王秀莲声音都带着火气。
李浩瞬间警觉起来。
离婚?那以后找谁要钱?无人机下一代的镜头还没着落呢。
“妈,啥情况?我姐夫不是挺老实的吗?”
“老实个屁啊!他现在发了财,就想甩了你姐!我跟你说,这事儿可没完!赶紧订最近的机票,我们就去他公司闹,得让他知道哥几个不是好惹的!”
王秀莲的声音里全是狠劲。
“去公司?这……真的行吗?”
“行!他都那么不要脸了!还没面子当经理呢?我们就去把他那张脸撕下来!让他连饭碗都别想保住,看他以后还敢嚣张不!”
说完,王秀莲马上打了一堆电话。
“喂?二嫂啊,是我秀莲,我家李静被欺负了……”
“三姐,是我,你外甥女婿想跟她离婚,还想让李静净身出户呢……”
不到半个小时,王秀莲就把李家的三姑六婆全给叫齐了,组成了一支“讨伐大军”。
李浩那边也订了最快的飞机票,心里打着算盘,这次非得让顾远大出血不可,要不然这趟机票钱白花了。
下午两点,顾远正和团队开项目复盘会。
突然办公室前台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。
“顾经理,楼下有几位您的……家属,情绪比较激动,您看?”
顾远停了手里的动作。
来了。
项目组里的人目光都转向他。
他对话筒说:“让他们上来吧。”
挂了电话,他冲团队说:“会议暂停,我得先处理点私事。”
还没等同事反应,外面就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。
王秀莲领头,身后跟着刚下飞机的李浩和三个壮实的亲戚。
一帮人气势汹汹,完全不理会前台的阻止,径直冲进了办公区。
“顾远在哪!让那个白眼狼给我出来!”
王秀莲声音又尖又大,整个楼层的人都瞬间被吸引过来。
大家停下了手头活儿,好奇地朝这边看。
一个跟着他们的保安满头大汗,一脸为难。
“女士,这里是办公区,不能大声吵闹……”保安试图劝阻。
“吵闹怎么了?我来找我女婿有错吗?他要逼死我女儿,我难道还不能来找他?”王秀莲毫不客气地推开保安,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,最终锁定了刚从会议室出来的顾远。
她迈开大步冲过去,指着顾远的鼻子就是一顿怒斥。
“顾远,你还真够出息的!飞黄腾达了就要甩掉糟糠之妻吗?我女儿当年和你共度艰难,吃了多少苦?现在你住进了大房子,成了经理,就开始嫌弃她了?你良心被狗吃了吗?”
这时候,李浩也跟了过来,脸上写满了愤愤不平。
“姐夫,我姐哪里亏待过你了?你竟然这样对她?咱们家把你当亲人看,你就这么回报我们?”
身边几个亲戚也七嘴八舌地起哄。
“是啊,年纪轻轻的,怎么能这么狠心呢!”
“她肚子里都怀着孩子了,他竟然不要,简直不是人!”
“什么?怀孕了?”
“没错,这甩人的做法太残忍了!”
周围的同事们开始窃窃私语,目光里满是鄙夷和好奇。
“看不出来啊,顾经理平时还挺人模人样的。”
“人不可貌相,这种凤凰男才最不靠谱。”
“顾远的老婆我见过,人挺文静的,居然被他这么欺负。”
听着这些流言蜚语,王秀莲越发得意,哭喊声也变得更大了。
“我可怜的女儿,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!你不给个说法,今天我们就不走了!就在这里,让全公司的人都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东西!”
这时,一位中年男人走了过来,是顾远的直属上司张总。
张总脸色凝重,看着眼前这乱哄哄的一幕,眉头紧皱。
“顾远,发生什么事了?”
王秀莲见来了领导,立刻把火力转向了张总。
“你是他领导吧?给个评说好了!你们公司就是这样用人的?居然让一个丧尽天良、抛弃妻子的人成经理?这传出去,你们公司的名声怎么办?”
张总脸色更难看,看向顾远,语气中满是严肃和不满。
“顾远,马上把事情处理好,别影响公司正常运转。”
这句话已明显带上了警告的味道。
若处理不好,顾远不仅会名声尽毁,连职位都难保。
王秀莲和李浩互望一眼,胜利写满了彼此眼底。
这正是他们想要的结果,逼迫顾远低头。
但顾远却一言不发。
他没有理会王秀莲的蛮横,也没看李浩那假惺惺的脸。
他转身对张总说:“领导,抱歉,耽误大家几分钟,我有点家事需要处理。”
声音虽不大,却十分清楚,现场顿时安静了片刻。
随后,顾远径直走回会议室。
王秀莲以为他打算躲起来,叉着腰大声嚷嚷:“想跑?别做梦了!今天不讲清楚,休想下班!”
旁边同事们也以为他是暂避风头。
但顾远只是从会议室里拿出一个转接头,然后走到办公区中央的公共投影仪前。
他掏出手机,用转接线一接到投影仪上。
“嘀”地一声,连接成功。
投影仪里的风扇开始嗡嗡转动。
周围的人都傻眼了,不知道顾远到底想干嘛。
连王秀莲也停下了骂声,狐疑地盯着他。
“你……这是想干啥?”她问。
顾远没吭声,只是熟练地操作着手机,点了几下。
忽然,一张大白幕自动放下来,遮住了大半块玻璃墙。
紧接着,投影仪射出一道光,一个和手机屏幕一模一样的界面映在幕布上。
所有人都屏住呼吸。
顾远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,打开了一个名叫“证据”的文件夹。
然后他点开了一个视频。
画面晃晃悠悠,场景是个饭局。
一个带着醉意的年轻男声清晰地响起。
“修炼个鬼!你还真信了?那小子精着呢。”
李浩脸色当场僵住。
这声音,他太熟悉了,就是他哥们儿的。
屏幕上,那个哥们举着酒杯,对着镜头外的人大笑。
“跟他姐说考研,骗了五万多块,转头就去买了台无人机,现在估计正潇洒云南呢!”
声音继续带着酒后嚣张和得意,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。
“什么考研,全是骗他姐的!那五万块,浩子说要买个顶配无人机,去云南旅拍,做个自由摄影师,那比坐办公室强多了!”
“他那个姐夫,就是个傻货,让他出钱他就出钱,利用得贼溜!”
李浩脸色惨白,整个人软绵绵地晃了晃,像被掏空了骨头。
王秀莲也傻了,她指着幕布又指着顾远,嘴巴张张闭闭,最后只能发出“你……你……”的断音,根本说不出话来。
周围同事的表情,从最开始的轻蔑变成惊讶和嘲弄,视线像探照灯一样在王秀莲和李浩身上扫来扫去。
“原来是这么回事啊……”
“啧,这小舅子胃口可真大啊。”
“骗了五万多买旅游还买无人机?还说是姐夫抛弃糟糠,这也太会演了。”
议论声不大,字字句句却清晰传进王秀莲和李浩的耳朵。
顾远没理会这些声音,静静等视频放完,屏幕上只剩下播放完成的标志。
然后,他又操作手机,幕布上的画面消失了,换成了一个音频播放界面。
还没等王秀莲开始再闹,顾远按下播放键。
电话录音通过投影连接的音箱响起,声音极为清晰。
先是顾远那冷静的声音:“妈,五万八确实太多了,我最近手头也紧。”
随即,王秀莲那尖刻刻薄的声音响起,并调大音量,保证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“你手头紧?你当经理还会手头紧?骗谁呢!我告诉你顾远,浩子考研是咱家的大事!你要是敢耽搁,我跟你没完!”
“不就是五万八吗?你一年挣几十万,给你小舅子花点钱怎么了?他将来有出息了怎么可能忘了你?咱家就浩子一个男丁,他要考研,做姐夫的难道不该出钱吗?”
“别跟我提你爸妈,他们懂个啥?种了一辈子地,有啥眼界!我女儿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,现在让你帮帮娘家,你倒好,推三阻四的!狼心狗肺的东西!”
录音里,王秀莲的骂声难听得让人牙根发酸,却犹如一把刀子直扎在在场所有人心头。
办公室里,王秀莲的脸色先是涨得通红,后来又阴沉得像块猪肝。
她本想冲上去把播放设备关掉,可眼前的画面让她愣住了,一步也迈不开。
她带来的那些亲戚,之前还吵吵嚷嚷地帮腔,此刻却一个个低着头,恨不得往地下钻,连忙往后退了几步,生怕靠得太近被牵连。
张总的脸色也在不断变化,他盯着顾远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理解和无奈。
录音一放完,整个办公区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。
顾远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,手指轻轻滑动着手机屏幕。
幕布上的画面又切换了。
这次,一份电子表格清楚地展现在众人眼前。
标题赫然写着——“婚后三年,李家开销总计(顾远支付部分)”。
下面每一条都分明注明了日期、事项和金额。
“20XX年X月,李浩换了最新款的苹果手机,花了8999元。”
“20XX年X月,王秀莲老家的房子翻新,支助了30000元。”
“20XX年X月,李浩买了一台高配游戏电脑,花了12000元。”
“20XX年X月,李浩说是驾校报名和‘打点’,花了15000元。”
“20XX年X月,李浩第一次考研没过,借口心情不好出去放松,旅游基金花了10000元。”
“20XX年X月,李浩跟朋友合伙做生意,启动资金50000元,结果赔得一塌糊涂。”
……
整整一张密密麻麻的清单铺满了整个幕布。
每一笔钱后面,都附着银行或者微信的转账截图,时间、金额、收款人都明明白白,一目了然。
所有人都被这长长的账单惊呆了。
这哪里是帮忙啊,明明就是一边倒的供养。
表格最下方用红色加粗字写着一个总金额——108,650元。
这还不包括这次他们要的那五万八。
“哎呀……”有人忍不住倒吸了口气。
在场很多同事要是想攒够这钱,得一整年不吃不喝才行。
顾远没给大家太多反应的时间,幕布上的画面又变了。
这回,是两张截屏对照。
左边,是李浩发给顾远的微信聊天内容,字字清楚:“姐夫,我已经打听清楚了,那个最好的考研冲刺班,学费是五万八,一分不能少。”
右边,是顾远截的那家培训机构官网的价格页面。
完全一样的课程,完全一样的班型,官网标的价格却醒目地写着:28800元。
差了整整三万块!
这已经不是要钱这么简单了,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欺骗。
“我的天啊,这也太黑了。”
“自己姐夫都敢骗,算什么人呢?”
“怪不得顾经理不答应,这谁会同意啊!”
人群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,这下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了李浩和王秀莲。
而这,还没完。
顾远最后放出一份证据。
那是几张李浩微信朋友圈的截图。
其中一张,是他跟朋友的聊天记录,朋友问:“浩子,最近在哪个学校复习啊?”
李浩回复:“复习个头啊,累死了,准备去云南玩玩,放松放松。”另一张截图,是他转发的一篇关于大疆最新款无人机的评测,配文写着:“奋斗目标!拿下就出发!”
最后,是顾远找到朋友和李浩的聊天记录。
那个朋友假装也是无人机的爱好者,和李浩聊得特别火热。
朋友问:“兄弟,看中了哪款?打算啥时候入手?”
李浩答:“就是最新款,快了,资金马上到位,我姐夫那个冤大头马上打钱呢,哈哈哈。”
证据链完整又清楚,简直致命一击。
一环扣一环,直接把李浩和王秀莲之前所有的叫嚣和控诉,全都打得支离破碎。
“哗——”
现场顿时炸开了锅。
先前对顾远投来不屑眼光的同事们,这会儿脸上满是同情和歉意。
而看向王秀莲和李浩的目光,除了毫不掩饰的鄙视和厌恶之外,什么都没有。
“原来我们都错怪顾经理了。”
“摊上这么一家人,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。”
“那个李浩,简直就是个无底洞的吸血鬼!”
王秀莲的脸色惨白,已经没法用任何颜色形容了。
她整个人的力气像是瞬间抽干,嘴唇发紫,身体摇摇晃晃。
她带来的亲戚们早就躲到了人群的最后面,恨不得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而李浩,看到自己和朋友吹牛的聊天记录被公布的瞬间,所有的伪装和侥幸彻底崩塌。
他双腿一软,整个人瘫倒在地,脸色灰白如纸。
这时,一直站在旁边冷静旁观的张总,脸色恢复了平静。
他走到顾远身边,拍了拍他的肩膀,什么都没说,但那眼神里满是认可。
随后,张总转身,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,迅速拨通内线。
“保安部,来项目部一趟,有几位社会人士在这里闹事,麻烦请他们出去。”
张总声音不大,却带着无法违抗的权威。
不到一分钟,两名身穿制服、体格魁梧的保安急匆匆赶到。
“张总。”
张总指了指瘫坐在地的李浩和神情恍惚的王秀莲,还有那些躲得远远的亲戚们。
“请把这几个‘客人’客气点儿带出去。”
“明白。”
一名保安走到王秀莲面前,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:“这位女士,请您配合一下,别影响大家工作。”
王秀莲突然回过神,想要做最后一搏,嘶声喊道:“你们不能这样!这是我们家的事啊!”
保安表情冷漠,语气却更坚决:“女士,如果再不配合,我们只能动用强制手段了。”
另一名保安已经走到李浩身旁,轻松拎起瘫软在地的他。
李浩一点反抗力都没有,只低声嘟囔:“完了……全完了……”
那几个亲戚见势不妙,跑得比谁都快,头也不回地冲向电梯口。
王秀莲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架走,感受到周围人满是鄙夷的目光,彻底崩溃。
她连哭嚎的力气都没有,只能被保安半推半拉地带离了现场。
这一场闹剧,到此终于落下帷幕。
顾远走到投影仪前,拔掉连接线,巨大的幕布缓缓升起,办公室恢复了初始的宁静,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。
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荒唐的味道。
顾远转过身,对着所有同事微微一鞠躬,“抱歉,耽误大家工作了。”
然后,他看向张总,声音平静得几乎听不出波澜,就好像刚才那个用雷霆手段揭露一切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,“领导,对不起,给公司添麻烦了。”
张总朝他露出赞许的笑容,“处理得不错,去会议室,咱们接着开。”
会议室里灯光明亮,每个人的表情都一清二楚。
张总继续讲解项目方案,PPT一页页翻过去,数据和图表不停切换。
顾远坐在旁边,手里拿着笔,偶尔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重点。
他神情专注,仿佛刚才那场席卷整个部门的风暴根本跟他无关。
项目部的同事们却很难专心,眼角余光时不时地瞥向他。
那些目光里,掺杂着歉意、同情,还有几分敬佩。
能在那种局面下,逻辑清晰、证据确凿地完成绝地反击,最后还那么平静地回来开会——这个男人的心性,真不是谁都有的。
会议结束,张总合上电脑。
“小顾,留下。”
同事们陆续离开,有人走过顾远身边,悄声说:“顾经理,加油。”
顾远点点头表示感谢。
会议室里只剩下张总和顾远。
“家里的事情……都处理好了吗?”张总递过来一瓶水。
“谢谢领导,快差不多了。”
张总看着他,没有多问,只说:“公司需要的是能解决问题的人,不是制造麻烦的人。
你今天表现不错。
需要法务帮忙,随时说一声。”
“明白了,谢谢张总。”
顾远心里清楚,张总这是帮他撑腰。
与此同时,一场看不见的风暴,正悄无声息地从顾远的公司中心,通过一根根无形的网线,疯狂往千里之外一个小城卷去。
始作俑者,是项目部里刚来不久的实习生。
他偷偷录下了那段视频,剪辑时掐头去尾,挑出最精彩刺激的部分——从王秀莲撒泼打滚,到顾远公布聊天记录,再到李浩瘫软在地,被保安拖走,全程高能。
视频先是在公司内部几个吃瓜群里疯狂流转。
“卧槽!咱部门今天上演全武行了!”
“顾经理牛逼!这反击简直是教科书!”
“这母子俩太极品,丢尽了公司脸。”
很快,视频就在公司外面传开了。
然后,有个和李家稍微沾点边的员工,看到视频那会儿手一抖,居然就把它转发到了一个叫“李氏家族相亲相爱”的微信群里。
群里安静了大概三十秒。
接着,信息就像雪崩似的一条接着一条刷屏了起来。
“这不就是三姑家秀莲和她儿子李浩吗?”
“天哪!他们跑别人公司闹事去了?还被人拍下来了?”
“不对啊,聊天记录不是说要去云南玩吗?还想买个无人机呢?”
“‘我姐夫那个冤大头’?哎哟喂,这话都能说出来?”
“丢死人了!李家的脸全给他们丢光了!”
以前王秀莲在群里各种吹嘘儿子多优秀,女婿多孝顺,大家又羡慕又佩服。
现在,大家对她的态度,从羡慕直接切换到了鄙视。
那些过去被她拿出来炫耀的资本,立马变成了当头一巴掌,疼得火辣辣。
更致命的事情还在后面。
好几个之前被王秀莲借过钱的亲戚,一看李浩压根没打算考研,而是各种骗钱,心里一咯噔,坐不住了。
第一个电话就打到了王秀莲手机上。
“喂,秀莲,是我,你四嫂。
那个啊,你上次从我这里借的两万,说是给李浩报辅导班的……你看我们家最近也紧张啊……”
王秀莲当时刚被保安“请”出大楼,窝着一肚子火,接这种电话,立刻炸了。
“什么意思?怕我还不起你钱啊?我儿子就是要考研!那是他们公司的人合伙欺负我们!”
她还在死撑嘴硬。
电话那头四嫂冷笑了一声:“行了,秀莲,视频我们都看见了。
做人别太没面子。
那钱,下周之前必须还我,不然我就去你家门口坐着。”
电话被挂断。
接着,第二个、第三个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过来,全是催债的。
有的是借钱给李浩“考研”的,有的是被王秀莲借走日常开销用的。
过去大家看在亲戚面子上,还听她说女婿能耐,没催。
但现在,信任彻底崩了。
谁都明白,顾远这“冤大头”靠不住了。
王秀莲听着一个比一个强硬的催债电话,头一阵阵发黑,血压飙上来,整个人晃了两下,直接瘫倒在路边。
李浩站旁边,心不在焉,看着他妈倒下去,都没动手扶一把。
他脑子里就想着那句“我姐夫那个冤大头马上打钱了,哈哈哈”。
完了。
所有人都知道了。
他的朋友,他的亲戚,甚至很快,他所有同学都会知道这个事实。
他根本不是个准备考研的上进青年,只是个靠姐姐和姐夫养活,还想骗钱买无人机去旅游的废物。
李浩的“考研梦”彻底碎了,云南之旅也成了泡影。
回到老家,这事已经成了街坊邻居最大的谈资。
他走在路上,能明显感觉到背后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。
他想找份工作,可这小城也就这么大,他那“光荣事迹”传得比什么都快。
好点的公司,一提他名字就直接拒绝了。
最后,他只能跟着个远房亲戚,跑到城郊的建筑工地打工去了。
每天天还没亮,他就得爬起来,搬砖头、搅水泥,整天在那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干活,受工头呼来喝去。
汗水掺着灰尘,满脸都是泥巴。
到了晚上,一躺到那硬邦邦的床板上,浑身骨头都跟散架似的疼。
直到这时候,他才真正体会到,原来不当“吸血鬼”,靠自己双手赚钱,是这么累人的事。
王秀莲这回是真的病倒了。
高血压引发了轻微中风,虽然不致命,但必须住院观察。
病房里,只有李静一个人陪着她。
李静默默地给王秀莲擦身子,喂饭,忙着办各种手续。
她瘦了一圈,眼神里全是化不开的疲惫。
躺在病床上的王秀莲,嘴巴都歪了,说话也含糊不清,但还是断断续续地骂着。
“都……都是那个……白眼狼……顾远……”
“静……静啊,你……你不能……就这么算了……”
李静听着,却一句话都没说。
她只是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,用牙签插着,一块块送到王秀莲嘴边。
她的心,早就死透了。
从那刻她跪在地上求顾远起,从顾远拿出那些证据开始,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弟弟丑陋的嘴脸暴露在阳光下,那一瞬间,她的心死了。
原来,这么多年,她以为的“亲情”,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。
她成了帮凶。
一个星期后,王秀莲的病情稳定,终于可以出院了。
李静把她送回家,还给李浩的银行卡转了五千块,发了条消息:“这是最后一次。
以后,你自己看着办。”
然后,她拖着行李箱,回到了那个她和顾远曾经共同生活的家。
钥匙插进锁孔,转动。
门开了。
屋子里一尘不染,所有东西摆得整整齐齐。
顾远正坐在客厅沙发上,茶几上放着两份文件。
听到开门声,他抬头。
两人目光相对,没有怒吼,也没有怨恨,只有沉沉的死寂。
李静走过去,目光落在那份文件上。
最上面赫然写着三个醒目的黑体字:离婚协议书。
她拿起来,一页页翻看。
协议内容简单明了,婚后共同财产,主要是这套房子,顾远没有让她净身出户,而是按市场价折算,补偿她一半的房款。
这已经是顾远最大程度的宽容。
李静看完,把协议放回茶几上,转身进了卧室。
出来时手里多了支笔。
她走到茶几前,毫不犹豫,翻到最后一页,在“女方签字”处,写下自己的名字。
字迹干净利落,没有一丝颤抖。
签完,她将其中一份推给顾远。
“房子,我不要。”
她声音很轻,却异常平静。
“这些年,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,我清楚。
妈妈和弟弟从你那拿走的,远远不止这半套房子。
我没脸要。”
“我只拿我的衣服和一些个人用品。”
李静抬头,第一次真切地、认认真真看了一眼顾远。
“顾远,我错了。”
“我对不起你,也对不起我们曾经的感情。”
“这,是我唯一能做的补偿了。”说完那句话,她仿佛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光了,却又松了一口气,心里头莫名地轻松。
没有眼泪,也没有哭闹,因为她清楚,自己连哭的资格都没有。
顾远盯着她,又看了看那份已经签好的协议,沉默了很久,才慢慢地点了点头。
“行。”
民政局门口,红色背景板前,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递上两个深红色的本子——离婚证。
从递交协议到拿到证件,一切快得让人难以置信。
没有争吵,没有拉扯,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没有。
李静紧握着那本离婚证,手微微发抖,但一句话也没说,转身离开,背影很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消失。
顾远连看都没看她走的方向,顺手把小册子塞进公文包,像扔掉一张过期的电影票一样毫不在意。
出了大门,他掏出手机,直接拨了个电话。
“喂,是中介小王吗?我是顾远。
城南花园那套房子,可以挂牌了。”
“对,就那套。
价格比市场价低百分之五,要求全款,越快卖出去越好。”
挂断电话后,顾远发动汽车,径直开去了公司。
过去的一切,就在这个电话之后,被彻底从他心里清零了。
……
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。
顾远那次和小舅子正面交锋,反击岳母一家人的事情,早已在同事间传开。
大家看他的眼神里,既有好奇又带几分佩服。
没人敢明面上议论,但私底下的话题一直没停过。
下午,张海总监的内线电话打来了。
“顾远,来我办公室一趟。”
他走进张海的办公室,张总正悠闲地泡着茶。
“坐吧。”
张海递过一杯茶。
“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吗?”
“处理好了,张总。”他语气平稳。
“我看了你递交的项目危机处理复盘报告,写得不错,思路很清晰,执行也很果断。
这次项目能顺利交付没出差错,你功劳最大。”
张海注视着他,
“公司不关心员工的私生活,但工作能力和状态我们在意。”
“城西那个全新的AIoT项目,公司投入很大,合作方也都是行业顶尖,现在缺个能扛事的项目负责人。”
他顿了顿,观察着顾远的反应。
“我觉得你挺适合这位置。
敢接吗?”
这不是个询问,而是机会。
一次从项目经理到项目总监的飞跃。
“敢。”顾远毫不犹豫地回答,“谢谢张总给我这个机会。”
“那就好好干。”张海点头,“别让生活上的烂事拖住你的脚步,公司需要解决问题的人,不是被问题拖倒的人。”
出了办公室,顾远径直回到座位,打开电脑,开始查阅那个城西新项目的资料。
升职的消息没激起他太多波澜,这不过是一个必然的结果,一个他摆脱一切累赘后应得的回报。
一周后,中介打来电话,房子卖掉了。
买家是做生意的老板,全款付款,当天看房当天签合同。
两天后,大笔款项进了他的银行账户。
他没多看,按照离婚协议上的金额,加上李静退让的那部分房款,凑了个整数,转到她卡里。
然后,他发出了最后一条消息。
“两清。”
发完之后,立刻删了联系人,又拉黑,一气呵成,动作流畅得像水一样。
顾远用了三天时间,找到了一个高档的服务式公寓,拎包就直接搬了进去。
站在五十楼的大落地窗前,他望着脚下车流不息的城市,久违的掌控感重新回到了他身上。
生活像是被重新按下了启动键。
他办了一张五星级酒店的健身年卡,还请了最顶尖的私教。
每天下班后,他就在健身房里挥洒着汗水,把这几年积攒的压抑和疲惫一股脑甩掉。
杠铃的重量越来越重,身体线条也渐渐变得结实有型。
他开始戒掉外卖,公寓楼下的高档超市能满足他所有的日常需求。
他对着食谱,学着做起了简单又健康的健身餐。
周末,也不再被李静家的麻烦事缠身。
他还约了几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,都是当年一起拼搏的兄弟。
“不错啊,顾远,听说你升总监了!”朋友陈锋拍着他的肩膀,“还是你厉害,城西那个项目,我们公司都想拿个外包都挤破头,你却直接成了负责人。”
“你现在真不一样了,看着整个人精神焕发的。”
顾远笑了笑,举起酒杯:“别说那些了,先喝酒。”
几杯下肚,气氛热络起来。
“说实话,顾远,你早就该放手干一回了。”陈锋喝了口啤酒,“你前妻那一家,做朋友的看着都气愤,那哪是家人,简直就是债主啊。”
“是啊,每次聚会不是给你小舅子送钱,就是给你岳母买礼物,弄得我们都不敢叫你。”
“现在好了,一身轻松。
你看看你,现在这状态,都比刚毕业那会儿强多了。”
顾远听着,只是淡淡一笑。
他掏出手机,当着大家的面打开了航旅APP。
目标:云南。
时间:下下周。
头等舱,最豪华的酒店套房。
支付成功。
他锁屏,把手机放回桌上。
那个李浩曾经梦想去的地方,甚至为了去那里不惜诈骗的地方,现在他一念之间,就能出发。
用自己的钱,为自己的人生买单。
这种感觉,真爽。
时间转瞬即逝。
新项目繁忙复杂,顾远忙得脚不沾地。
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累,反而激情满满。
团队里每个下属都是行业顶尖人才,大家沟通高效,目标一致,没人会拿“我妈说”或者“我弟要”这种理由拖累工作。
在顾远的带领下,项目初期进展顺利,每次汇报都得到高层一致认可。
他的名字开始在公司高层圈子里频繁出现。
又一次朋友聚会,人更多了,带着家属的也不少。
陈锋的妻子小林特别爱八卦,聊着聊着,压低声音对女眷们说:“你们知道吗?我前几天逛街看到顾远前妻了。”
桌上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。
男人们默契地闭嘴,目光都投向顾远。
顾远毫无反应,继续自己吃菜。
小林没注意,继续说道:“她现在在商场一个快时尚品牌店做导购,就是那种站一整天不停叠衣服的活儿。”“看她瘦得厉害,脸都快变形了,穿着工作服,一个人默默地整理货架。”
“我有个朋友在那个商场上班,说她好像是搬出来了,自己在附近城中村租了个小隔间,那个地方小得只能放一张床。”
“还听说她妈前阵子跑到店里闹过一次,想让她给她弟弟拿点钱,结果被她直接叫保安赶走了。”
“她把她妈和她弟弟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,看来是彻底下了决心,要跟家里断绝关系。”
陈锋皱了皱眉头,忍不住说:“行了,说这些有什么用?都过去了。”
小林这时候才意识到顾远还在,吐了吐舌头,不敢接着说。
桌上的气氛一时有点尴尬。
顾远倒像没事人似的,给陈锋夹了一筷子菜,“这个挺不错,尝尝。”
他的语气很自然,好像刚才大家说的那事儿,根本跟他没半毛钱关系。
陈锋瞅了顾远一眼,见他真没在意,才松了口气,带头让大家继续吃喝。
聚会结束后,顾远独自开车回家。
车里放着古典音乐。
李静怎么样了?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。
断奶?
一个快三十岁的人,才刚开始做二十岁就该做的事。
太晚了。
这个世界上,不是所有的“对不起”都能换来“没关系”。
更何况,她真正亏欠的,不是顾远,而是那个被她拖垮的人生。
回到公寓,顾远冲了个澡,换上睡衣。
他没看窗外璀璨的夜景,而是打开笔记本,开始回一封海外合作方的邮件。
屏幕的光映出他的脸庞,没有旧事的阴影,只有对未来的专注和规划。
至于李静和她那家人?
他们的生活好坏,从此都只是别人嘴里的故事,不再在顾远的世界里掀起任何波澜。
一年后。
顾远升了总监。
公司奖励给他的期权,加上项目带来的巨额奖金,让他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,全款买下了一间大平层。
落地窗外,城市的繁华夜景尽收眼底。
厨房里,顾远正把切好的牛肋条放进炖锅。
门锁发出轻微的电子声响,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女孩走进门来。
“好香啊,今天做什么菜?”苏晴一边笑着把包放到玄关柜上,一边换鞋。
苏晴是陈锋老婆小林介绍给他的,外科医生,独立又自信,工作时雷厉风行,生活中温柔得恰到好处。
“勃艮第炖牛肉,得炖两个小时。”顾远从厨房探出头,“你先洗个澡,我去准备沙拉。”
“遵命,顾总监。”苏晴调皮地做了个敬礼动作。
他们俩是在一个画展上认识的。
当时顾远正盯着一幅现代画出神,苏晴走过来,随口说了句:“这幅画让我想起手术台上的血管分布。”
顾远是个理工男,苏晴则是医生。
两人最开始聊天的火花有点奇怪,但很快就磨合得特别默契。
他们会一起去听古典音乐会,也能窝在沙发上看那些没啥营养的爆米花电影,日子就这么自在简单。
苏晴从没问顾远的过去,顾远也没打算探究她的旧事。
两人只把注意力放在现在和未来上。
时间过去两个小时,锅里的牛肉已经炖得软烂香浓,红酒的味道弥漫整个餐厅。
苏晴拿出一瓶珍藏的白葡萄酒,给他们两人倒了满满一杯。
“下个月我放一长假,想去北欧追极光,你有没有兴趣?”苏晴晃了晃酒杯,眼神亮晶晶的。
顾远爽快地答应:“行啊,我负责做攻略,机票酒店我来搞定。”
“这不行!”苏晴立马反对,“这次我主导安排,上次云南之行可是你操办的。
这次我们AA制。”
顾远调侃道:“你还跟我算这么清吗?”
“亲兄弟之间账明算账。”苏晴夹起一块牛肉,满意地眯起眼睛,“再说了,我可不想被当扶贫对象。”
顾远知道她话里的深意。
他们的朋友圈其实挺小的,关于顾远之前的那段婚姻,苏晴多少也听过点风声。
但她从不提,只是用行动表达她的态度。
她有自己的事业,有自己的积蓄,也有清晰的人生规划。
她欣赏顾远,但绝不会依附他。
这才是成年人之间最舒服的相处方式。
到了周末,顾远开车去了家老字号店,给苏晴买她这几天一直念叨的糕点。
那家店藏在一条老街上,街道窄,车多,停车特别费劲。
顾远把车停在路口,干脆下车走过去。
那时正是下午买菜的高峰,街边菜市场热闹非凡,吵吵嚷嚷的人声比比皆是。
突然,一阵刺耳的争吵声吸引了大家的目光。
“我这称的分量足得很!明明是三块二,你却只掏三块钱,少了两毛钱,你算怎么回事!”一个卖菜的摊主怒气冲冲地嚷嚷着。
“你的菜叶子都发黄了,还好意思要三块二?两块我都嫌贵!”一个干瘦的女人声音尖锐刻薄,丝毫不示弱。
顾远脚步顿了顿。
那声音,他有点眼熟。
他顺着声音望去。
一个头发花白、背有些佝偻的老妇人正指着菜摊上的电子秤,脸上厚厚的皱纹都在一块皱着。
她穿着件洗得发黄的旧外套,脚上是一双沾满泥点的布鞋,鞋边都脱胶了。
是王秀莲。
一年没见,她仿佛老了十岁。
她脸上的那个曾经理直气壮的蛮横劲儿依旧,但底子里,明显透着一股落魄和羞涩。
“你这老太婆,讲不讲理啊?买不起就别买!”菜贩被她气得不行。
“谁买不起了?别用狗眼瞧人低!”王秀莲被触到痛处,声音竖得更高,“我儿子马上就要发大财了!到时候别说你的破菜摊,整条街我都能买下!”
旁边卖水果的大姐听不下去了,讥笑一声。
“王大妈,你就别吹了,你那宝贝儿子,谁不知道啊?”
“在工地上和人打架,打得人脑袋开了花,赔了好几万呢。”工作丢了,人整天就躺在家里不动,钱还要来找你要。
你退休金都给他拿去了吗?现在还有脸到处吹嘘?
“对啊,我前几天还看到他在彩票站门口跟人借十块钱买刮刮乐呢。
居然说中了就还一百万,简直笑死人。”
周围的人哄堂大笑,声音一浪高过一浪。
王秀莲的脸色涨红又变白,就像被人一寸寸扒了衣服似的。
她想反驳,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那些话,句句都是真实的。
李浩在工地上没干几天,就嫌这里苦那里累,还跟工头吵架,以为人家针对他。
有一次喝多了酒,在宿舍炫耀自己“曾经的姐夫多有钱”,被工友数落了几句,结果竟然动手打人。
那人被打进了医院。
不仅赔光了李静当初留给她的那点积蓄,还背上了沉重的债务。
从那天起,李浩彻底沦落了。
他成了这条街的笑柄,被人冠上“巨婴”和“啃老族”的标签。
王秀莲被人嘲笑得没脸抬头,抓起菜摊上的一根黄瓜,狠狠砸到地上。
“我不买了!”
她尖叫着,推开围观的人群,狼狈逃走。
顾远站在不远处,眼神平静地看着这一幕。
那个曾经在他面前嚣张得不行,逼着他给儿子买房买车,仿佛整个世界都欠她的女人,如今却为了两毛钱,公开被人羞辱。
她的儿子——那个被全家寄予厚望,承载“美好未来”的孩子,也彻底变成了废物。
顾远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。
既没有复仇的快感,也感受不到一丝同情,就像旁观一场和自己毫不相干的闹剧一样。
他转身走进那家老字号的糕点铺,买了几样苏晴爱吃的点心。
买好后,他回到车上,电话刚响起来,是陈锋打来的。
“顾远,干嘛呢?”陈锋兴奋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好奇。
“刚办完点事。
怎么了?”顾远问。
“晚上出来喝酒吧,老地方。
我跟你说件事,你肯定想不到。”电话那头,陈锋显得格外兴奋。
“什么事?”顾远眼神没变,发动了车子,融入车流中。
“我刚听别人说,看到你那个前小舅子李浩了。”陈锋笑得有些冷,“就在咱们公司楼下,鬼鬼祟祟的,想混进去,被保安给拦住了。”
“保安说,他逮住人就问,认不认识你,说他姐,也就是你前妻,生了重病,急需用钱呢。”
陈锋冷笑道:“这小子还想耍这套,他当你还是以前那个顾远啊?”
“我让保安把他给轰走了,今后再来直接报警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顾远的声音平静得像没事,“晚上不去,约了人。”
“哦?约了弟妹啊?”陈锋的语气突然变得暧昧,“行,那你们忙,别耽误了。”
挂了电话,顾远开上了高架。
李静生病了?
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,马上又被他甩开了。
是真是假,他根本不想去管,那已经和他没关系了。
回到家,苏晴已经洗完澡,正敷着面膜,靠在沙发上看着医学文献。
“回来了?买到了吗?”
“嗯。”顾远把糕点放到茶几上,“趁热吃。”
苏晴高兴地拿起一块,轻轻咬了一口。
“就是这个味道。”
顾远看着她,嘴角也扬起了笑容。
这时,手机震动了一下。
屏幕上跳出一条银行转账短信,发件人是个陌生号码,但名字显示是李静。
转账金额:五千元。
短信备注只有短短一句:
“顾远,对不起。
这是我能还的第一笔钱,以后我会继续还。
祝你幸福。”
顾远盯着短信看了几秒,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往左一划——
删除。
他锁上手机屏幕,随手一放。
苏晴注意到他的反应,抬头问:“怎么了?”
“没什么。”顾远走过去,坐在她旁边,顺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。
“晚上想吃点什么?我给你做。”
窗外的夜色柔和,室内灯光温暖。
电视里的综艺节目轻松搞笑,苏晴靠着顾远的肩膀,轻声笑着。
那些曾经让他喘不过气的往事,那些纠缠不清的人和事,就像刚刚被删掉的短信一样,再也不会在他的生活里留下半点痕迹。
他的人生,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。
这一页,充满了阳光,自由,还有爱。
